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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苏仪征市实验小学坠亡女教师邵玉琴举报到坠落的2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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武学平展示邵玉琴生前照片

邵玉琴在江苏仪征市实验小学内坠楼身亡

经历了放弃和落榜,邵玉琴第五次尝试进城任教时,终于成功了。但在报到后的第三天,江苏仪征市实验小学内,她在教学楼上的纵身一跃,终结了此前的一切努力。

在官方通报中,已经排除了他杀的可能,但是一段旧闻开始被重提。2013年,她和另两名老师一起,实名举报校长挪用学生伙食费,并称因此在之后的职称评聘中遭遇不公。

在人们眼中,似乎重压之下,一根弦被崩断了:一次实名举报,将这名小学语文老师从原本的生活轨迹上抽离。包括丈夫武学平在内的一众身边人,不愿相信这是击垮邵玉琴的原因。作出最后的决定前,击溃邵玉琴的到底是什么,也依旧待解。

坠楼

8月31日,江苏省仪征市实验小学门前的那条东园南路热闹起来。各家文具店迎来了一年中最忙碌的时候,家长们带着孩子穿梭其间,购置着开学所需的一应物品。

下午1点半,在校门口家长们的错愕目光中,几辆警车驶了过来。暂时被封锁的校园并未阻隔消息的流出,仪征市坊间很快疯传:有人从教学楼上坠下。

武学平并非最早知道消息的一批人,听说妻子未在班上,他急匆匆地赶往学校。想起自己手机的网络未开,恍惚间他拐进一家店面连上了WiFi。邵玉琴的一段话出现在聊天软件上,嘱咐着家中存款的数额,字里行间平静的可怕。

下午5点17分,仪征警方发布通告,实验小学坠楼者已经身亡,经证实为刚刚调入该校的语文教师邵某某。也就在这时,武学平在殡仪馆内,和妻子见了最后一面。

看着躺在那里的邵玉琴,武学平想扑上去,被众人拦了下来。俯下身,武学平看到的妻子一侧脸颊依旧秀美。但一旁的亲属看见,她的左耳下方好像有些血迹,脸还歪了些。

随后公布的消息中称,最先是学生发现有人坠楼,教职员工们对这名新调入者都还不太熟识。警方则告知家属,综合逐层勘查痕迹的结果,确定邵玉琴是从4楼坠亡。

还有人对武学平说,妻子坠落处的地面被砸得碎裂。他没敢细想,这力道究竟有多猛烈。

过往

大仪是仪征最北边的一个镇子,30多公里的路程没有阻碍邵玉琴的死讯。

街角的一家面馆里,老板刚拉着几个乡邻组好牌局,说起邵玉琴的离去,几人分牌的速度也慢了下来。任教近20年,这名语文老师在大仪中心小学度过了大部分时光。

言谈间,牌桌上几人的话题仍离不开网上的传言。有了分歧,其中一名村妇似是为了证明她与邵玉琴的熟识,回家拿来一张照片。

“我女儿就是她教出来的。”这还是来自去年的影像,毕业之际师生两人合影,照片中那名中年妇女皮肤白皙得透红,嘴角透着盈盈笑意。

这里也曾是生养邵玉琴的地方,年幼丧父、母亲改嫁,爷爷坚决地把他们姐弟留在了身边。老人曾是镇上的建筑站站长,一度有过不错的家境。

连串变故终究还是波及到了生活,邵玉琴儿时好友李华记得,虽然各家的日子都不宽裕,但也没有几人像邵玉琴家那样,到了借钱上学的境地。

爷爷年事渐高,邵玉琴开始要承担更多。农忙时,在学校晚自习时看不见成绩不错的她。邵玉琴以一种“换工”的方式维系家庭,白天请乡邻来帮着干干农活儿,晚上就成了她偿还的时间,她需要利用晚上的时间帮邻居做一些杂活。

一次,李华看着好友在脱麦子,许是营养不良,机器还在运转,邵玉琴的鼻血“呼呼”地冒了出来。

都是孩童,李华一度忽视了好友的境遇。直到考上师范专业那年,邵玉琴说了句“终于走出来了”,李华这才觉得,有些东西一直重压在她心里。

师范学校里,年长几级的武学平第一次遇见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邵玉琴。像很多男生一样,他也为邵玉琴漂亮的容貌所吸引,现在想想依然有些羞涩。“那会儿我是对她有好感的,但她应该没在意我吧。”

毕业后,这个体态纤细的女孩,款款走上大仪中心小学的讲台。武学平在这里与她重逢,两人都喜欢路遥,爱读《平凡的世界》,最终走到了一起。

举报

王萍和邵玉琴家做了多年邻居,儿子也曾是她的学生。事发后,王萍的儿子回来说,同学们重又提起了2013年的那次举报。邵玉琴和另两名老师,将时任大仪中心小学校长钱福龙挪用学生伙食费的事情,捅到了主管部门,甚至曝光给当地媒体。

“伙食费的事其实很多老师都是知道的。”邵玉琴曾经的同事陈峰说,当这样一个“公开的秘密”在同事聚会上,被邵玉琴放在明处说起时,他还是有些惊讶。

几名举报者里,邵玉琴是带头人,一本账簿她放到桌上,4年来大仪中心小学校长至少把20多万伙食费挪做吃请招待之用。更让陈峰信服的,是邵玉琴过往的人品。“开会讨论有不同的意见,她是敢站起来说的那个人。”邵玉琴没把举报的事情告诉家人,她只跟弟弟讲“正在办件大事”,便没再多说什么。而丈夫武学平,则是全然不知。

2013年9月,邵玉琴出现在了当地电视台的节目中。尽管脸上打着马赛克,武学平还是从身形认出了妻子,他有点急了,喊着:“你别管了,别管了!”

几年后,李华才知道好友举报的事情。她并不觉得意外,这是邵玉琴的性子。

乡镇里,一年到头家长总会送老师些自家的农物,一只老母鸡也算是份尊敬。好友李华曾劝邵玉琴把诸如此类的东西收下,她就是不肯。“说自己也是苦孩子出来,知道每个家庭的不易。”

李华觉得,说这话时,邵玉琴定是想起了年幼时因凑不齐学费,爷爷到学校说软话的情景。

举报一事最终被查实,以钱福龙被免职作为结束。如今,大仪中心小学的橱窗内,贴着一张张食堂的收支明细。

学生们则回忆,在那之后,伙食确实好了起来,以往很久不见的鸡腿,每周都能吃上一次。

评聘

在妻子死后,武学平惊觉,虽然他早就预感举报之后将会波折丛生,但还是没料到,最终会发展至这般境地。举报后的新一轮风波始于2013年下半年,大仪中心学校开始教师评聘工作。邵玉琴的目标是高级职称。对于一名乡镇学校教师来说,没有过多的教学获奖机会,这是一个职业发展中的重要标杆。

邵玉琴参加高级教师的评聘资格,一度被学校取消。她先后向扬州市教育局、江苏省教育厅等多个部门申诉、信访。她发表在论坛上的一些申诉的帖文至今可见。“上访之路一波三折”的账号是邵玉琴发声的地方。如今在她的申诉帖子后面,不知什么人加了一个括号,里面写着“教师已去世”。再看帖子,时间从举报后两个月开始,持续近1年半时间。申诉的足迹由仪征当地到扬州市,直至江苏省有关部门。在这些帖文中,她说,自举报校长挪用学生伙食费后,她遭到了教育部门相关领导的打击报复。

实名举报与评职称受阻真的如邵玉琴所说,是遭到了“打击报复”吗?在一位参与举报的教师看来,举报带来的改变,征兆出现的很早。他们几名参与者被当地教育局找去谈话,主管领导一句“以后你们的职称评比都是从我们这走”轻飘飘地说出来,似有深意。

根据邵玉琴发布的材料,学校未按照相关文件进行评聘,以未达教职工民意测评人数比例为由,对她实行了“一票否决”,直到通过申诉,自己才重新获得高级职称。

但在邵玉琴眼中,所遭遇的不公并未终止。在获得高级职称后,学校又开始关于岗位聘用的遴选,此次按照职龄和教龄打分的方式,她并没能获得与高级职称对应的岗位。

同为教师的武学平明白其中的差异,与高级职称对应的岗位是7级工资,和妻子所拿的10级工资,每月相差500元。

仪征人历来重视教育,一个县级市,已经有了“学区房”的概念。与之相对应的,教师的收入尚在中游,500元不是个“小数目”。

在事发后当地政府的回应中,邵玉琴仅是因为评聘分开,没有空缺,才暂未获得相应岗位的聘用。同时否认,因举报一事,她遭遇了不公平的对待。

但当地一名一线教师告诉记者,就他所知,这种“高职低聘”的情况很少发生。

申诉

如今,大仪镇的人们还记得,因为形象好、普通话标准,连镇上的小广场落成典礼,都是由邵玉琴主持的。

这样的嗓音还能在邵玉琴发布的申诉视频中听到,工作人员正劝她去找别的部门,有些劝不动,语调渐渐高了起来。见缝插针的,邵玉琴断断续续阐述着自己查到的相关规定。那声音听起来,平和、干净。

武学平还是在劝妻子放弃,反倒遭来一通玩笑似的奚落。“要是你来申诉,受挫能力肯定不如我。”

身边人都没看出邵玉琴心绪上的起伏,甚至未曾见她因此落过泪。邵玉琴好像把人生的轨迹劈成了两条平行的道路,一条属于申诉、一条属于生活,永不相交。

武学平朋友不少,周末总有些聚会。邵玉琴把自己比作“宅女”,几乎从不参与。她正好可以趁丈夫不在家,少些劝阻,安心整理那些申诉材料。

学校里,同事陈峰还是看见邵玉琴在和同事嬉笑着交谈。其实所有人都知道她正在忙着什么,但既然自己不愿提及,也没人把话题引到那个方向。

邵玉琴没忘了自己是个老师的身份,有时她会把毕业生在中学的成绩要来,比照各自的分数走势。碰到那些已经走高校的学生,则急切地问着他们对未来的规划。

一年多前,在仪征市那条著名的步行街上,儿时的好友李华最后一次见到邵玉琴。

她记得,那天邵玉琴蹬着高跟鞋、挎着小包,远远跑过来,活脱脱一个小姑娘。两人抱在一起,邵玉琴脸上看不到半点忧愁。

转机

最后让邵玉琴放缓申诉脚步的,是丈夫的病情。今年初,武学平被查出了重疾。

邻居们开始看到,清早邵玉琴就动身前往南京,在拿到检查结果后,又转往上海寻求专家的意见。几个月里,如此周而复始。

在自己提起的行政诉讼宣判那天,邵玉琴没有到场,只是由弟弟作为委托代理人出现。

进入暑假,大仪镇的人们总会看到,每天傍晚,邵玉琴都要绕着学校操场跑上几圈。她也会把附近的孩子叫到家里,送些学校剩下的课本。有次王萍还看见,邵玉琴正兴致勃勃地教儿子做饭。

丈夫身体康复的不错,邵玉琴也迎来了一次事业上的转机。仪征市将根据以往表现,选派农村教师进城任教。邵玉琴被调到了城里的仪征市实验小学。

这不是邵玉琴第一次动了进城的念头,最初因为孩子还小,她被丈夫劝了下来,之后几次通过考试选拔,她也榜上无名。

到第五次,武学平决定全力支持。相比看不到头的职称、岗位申诉,这是他更乐于看到妻子努力的方向。也许一个新的环境,还能将那块“岗位”的心病去除。

将几年来的表彰证书一并交了上去,邵玉琴等来了教育局谈话的通知,那天她搭王萍的车进城。

“应该是有消息了吧……”邵玉琴的话说了一半又咽了回去,但她的神情,还有种喜事将近时的紧张与激动。

王萍记得,邵玉琴后来把话题转向了儿子,她自觉已到中年,该是变换生活重心的时候了。

即使于私,这也是个不错的契机。仪征的学生们到高中阶段,多是在市区就读。很多家长都选择进城“陪读”,邵玉琴也不例外,她的意向甚至更加坚决,打算就此购置一套房产。

8月底,算是为这个“不错的”的暑期收尾,邵玉琴和王萍两家人结伴进行了一次旅行。她很喜欢当地的漂流,念叨着还要再来,朋友圈照片的更新也就此停留在那片山水之间。

谜团

武学平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母亲的离去,他生硬地说:“妈妈从楼上落下来,没了。”

家人们目睹了举报之后的种种风波,也看见邵玉琴像鼓着口气,一路走了下来。如今转机将至,远未到放弃的时候。

事发后有消息说,邵玉琴因为是从乡下调来的老师,遭到了城里学生家长的反对。但在她新任教的班级里,一位家长坚决地否认,“以人格担保”这是绝没有的事情。

她回忆,家长们与邵玉琴初次见面很融洽,还曾帮忙搬运教材。有同在教育系统的家长说,以邵玉琴的年纪,正是一个老师精力和业务最鼎盛的时候。

寻找监控视频、通话记录,等等一切记录了邵玉琴最后轨迹的途径,武学平想要一个答案。

他向记者转述警方说法,妻子最后一条短信是发给仪征教育局副局长的,上面写着:“我们组织太狠心、太绝情,把本已很脆弱的人逼上绝境。”

记者尝试向相关副局长求证此事,但电话始终无人接听。

一位帮邵玉琴联系住房的朋友,在出事前几天曾与她有过联系。没听到太多喜悦的声音,倒是诉说工作中遇到的压力,有些难受。朋友只后悔,没再多问问其中的原委。

李华也来安置家属的宾馆探望,握着武学平的手,觉得冰凉。

她突然想起来,以前夸赞教师这个职业时,邵玉琴曾自谦地说,世界很大,自己很渺小。这一次,她的儿时好友邵玉琴也留给了丈夫类似的话语,但在最后加上了一句“活着好累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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